“臣也觉得自己不止于此,可是有时候,有些事不是臣能左右的!”凌汉忽然从椅子上起身,垂手站立,“老臣早年为官时,李善长胡惟庸乃至后来的詹徽都是臣的死敌,不死不休那种。可是蒙皇上垂青委以重任之后,臣猛然发现,哪还有敌人?”
“朝中无论老臣还是新人,渐渐的以老臣马首是瞻。太多人不经意间,走到老臣身边,以老臣的门人自居。”
“官场上,老臣想做什么事已不用开口,一个眼神就有人心领神会。或是上书弹劾,或是亲自奔走,或是遥相呼应。”
朱允熥淡淡一笑,“不党而党了!”说着,点点凌汉,“你是无形中,成了别人的主心骨,成了别人的靠山!”
“初开始老臣还有些得意,可后来老臣寝食难安!”凌汉行礼,“在这么下去,老臣就成了朝贼了!”随即,他抬头道,“皇上,老臣可不像一把岁数了,再身败名裂家破人亡。”说着,苦涩一笑,“别看老臣外号铁头,其实老臣最怕死。”
这是有大智慧的人啊!
朱允熥心中叹息,这种魄力可不止急流勇退那么简单!
其实隐隐的,他早就发现了一些苗头。文官们,总是要有个领头人,总是因为这种那种的原因,分成派系。他们之中的争斗,远比武人更加残酷和隐晦,破坏性也更大。
他一直没有点破,其实也是存了让凌汉自己来说的心思。
“另外,从前元到我大明,五十年宦海沉浮,老臣这辈子看似波澜不惊,其实步步惊心!”凌汉苦笑道,“累了,真累了!”
“权利这东西没有边儿的,越做官年纪越大也越觉得,权利和责任是矛盾的!”凌汉继续叹息,“其实老臣,现在看自己,隐隐生厌,一辈子终究是活成了官霸王,官虫子!”
“人心如此,不怪你!”朱允熥笑道,“你身居高位,总有人要靠过来!”
“归根到底还是臣已位极人臣!”凌汉苦笑,“皇上与臣尊荣,臣一开始如之甘饴,后来却是战战兢兢,惶恐不可终日!”
说到此处,他叹息一声,“仿若欲罢不能之毒药!老臣之所以斗胆请皇上准老臣致仕,就是老臣想着趁自己还算脑袋清明的时候,请皇上给老臣个体面的圆满!”
“老臣是真老了,每日想着落叶归根。五十余年宦海累了,该是颐养天年,看看儿孙的时候了!”
朱允熥再次沉默,然后看了对方许久。
“准了!”
说着,继续道,“你先别急着谢恩,朕准是准了,但比如大学士等官职,朕还给你留着。京中的府邸,也给你留着。日后你想在哪里住都可以,该有的依仗和规制也继续用。”
这份殊荣绝对罕见,意味着即便凌汉不在朝堂,却依然保留着重重特权。
别人是求之不得,可凌汉却轻蔑一笑。
“老臣连官帽子都不要了,这些虚玩意儿,留着作甚?”心情高兴之下,他凌铁头的本性再次暴露出来,“回老家就是回老家,还在京城中留宅子,还摆着当官的谱儿,那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?”
“哈哈哈!”朱允熥大笑,摇头道,“你呀你呀!”
然后他忽然看见,凌汉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信封。
“别拿出来!”朱允熥知道那是什么。
凌汉一愣,满脸诧异。